父亲，没有了你我们做到这样你高兴吗

　晓东在我面前坐了下来，接过我递给他的冰可乐，神情略显拘谨。聊天时，看得出他在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一些，但他的眼神在不经意间闪烁出的一丝傲气，流露出他内心的敏感和不安。见面之前，他在给我的邮件中说：“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服另外一个人，起码很难，要是一夜之间就改变了，我不敢结交这样的朋友”，而就在一个月之前，有一天，他告诉了我他的联系方式，第二天又让我把它删掉。所以一见面我就告诉他，我从没想过要说服谁，我只是想听那些愿意和我说话的人说出他们最想说的。

　　我知道从他主动和我联系的那一刻起，他一直在犹豫，但也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接纳我这个陌生人。只是他的内心世界封闭已久，完全地打开需要一个过程。即使是我们见面的那个下午，我其实依然是在他的世界之外徘徊，只不过在我面前的那扇门已经半开着，透过它，我看到了一个家庭，以及这个家庭的荣辱兴衰对他———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的深刻影响。

　　这个家里的人，活得认真、自尊，有面对困难的勇气。晓东的父亲在他12岁时去世，即便是生死相隔，也没能使一家人真正的分离，是一种精神的力量把全家人紧紧连在一起。

　　■我看到父亲坚实的双臂，感觉父亲是那么的伟大

　　我是一个懂事很晚的孩子。我们家姐妹6个，我最小。我有4个姐姐，一个哥哥。

　　我对父亲的印象有些模糊，那时候父亲为了生计经常在外奔波。家里要养活那样多的人，我们要上学，姐弟几个没有一个不是读到高中以上的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；所以直到现在，我都很佩服我的父母。

　　小时候，母亲给我讲家里的故事。说我从小体弱多病，有时把她都急哭了；母亲说，我哥哥看到叔叔家有两个男孩，说要是打架怎么打得过人家，后来就又有了我。

　　在我渐渐长大的过程中，姐姐们相继结婚了，三姐结婚时我还什么也不懂，感觉挺热闹。听母亲说，姐夫们的家境也都不是很好，都是先吃苦，才慢慢地让那个家好起来。

　　小时候我没有吃过苦，我哥哥也是。10年前他和我一样的无忧无虑。我记得他给人家看工地，挣了2000元，办了一个驾驶证。哥哥什么车都会开，就是没有证件，不方便；家里当时不支持他办，他和我一样的固执，自己挣钱办，个性吧。

　　那时我的生活十分懒散，什么事情都让母亲做，学习成绩还是不错的。到现在我还是认为那时候的生活是最好的，有爸妈的疼爱，有姐姐，还有小伙伴，真的很幸福。

　　再后来，哥哥结婚了，好像是20岁吧，嫂子比我哥哥还小，却成了街里最贤惠的媳妇。一年之后，有了我的小侄子，我抱着他，太稀罕了。那个时候家是那样的温馨，什么都好。夏天我们在院子里乘凉。母亲说，以前蚊子多得很，夜里醒来都是一身；冬天我们围在火炉边看电视；姐姐找来故事书给我……现在想起来，那是多么浪漫的事，可是那会儿我还老是抱怨，抱怨为什么家里没有沙发，没有大彩电，那个时候我们总是想，要是有冰箱，有空调，有暖气，有电话和手机，该是多么惬意啊……

　　到了我上四、五年级时，家里翻盖房子，姐姐们要么照顾孩子，要么准备高考，忽视了我的学习，不过，我的成绩还是可以的。后来学校扩建，我和同学转到了另外的学校，谁知没过两天，我就让人欺负了。我父亲听我同学说了，和我一起去学校找那个人；快到学校时，那个人正骑车出来，见到我们，猛地蹬了几下，我父亲上前一把把他的车子死死握住，警告他；我看到父亲坚实的双臂，感觉父亲是那么的伟大。

　　后来，临近中考。学习压力很大。那天我起床晚了，赌气不吃饭，母亲给我钱让我买吃的。父亲见了，骂我将来是个败家子。那时候我不知道，父亲是恨铁不成钢，姐姐和哥哥都没有上大学，我是家里惟一的希望；我也没有想到，那句话竟然是爸爸跟我说的最后遗言……

　　第二节课下课后，一个本家找我说让我赶紧跟老师请假，家里有事，我看他的脸色，觉得不是什么好事……母亲在我小时候得过偏瘫，后来她靠着对家人的爱，恢复得很好。难道母亲的病又犯了？

　　回到家，我看到街门上粘着白纸，挂着白布……我的脑子乱了，走进院子，听见母亲在东屋哭，西屋很多人，我看到父亲平躺在床上。我的脑子乱做一团，什么也不知道，也有一点害怕，也哭起来。哥哥哭着对我说，多陪会儿父亲吧，以后想父亲的时候，再也没有机会了……

　　送父亲走的前一天晚上，我夜里高烧41度。迷迷糊糊的，听母亲边说边哭，父亲早上起来，说胃不舒服，到医生那里看看。母亲给父亲做好了鸡蛋面，父亲说回来再吃吧。没想到，这一走，竟是永别……医院诊断是急性心肌梗塞……可怜的父亲，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……我的眼泪再一次将枕巾打湿，脑子里还是混混沌沌的。第二天，我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。姑姑告诉我，她梦到了爸爸，爸爸说把他送走，我的病就好了。

　　送爸爸的那天，街里的老老少少来了很多人，爸爸的威信很高。那天我一直哭，眼睛疼得眯成一条缝儿……

　　■现在想来，那些枯燥、浪费绝对是我最期望最奢侈的事了……

　　爸爸写一手好书法，过年的对联，家里从来不用买，街上很多人家的对联都让爸爸写，我刚会走路，就帮爸爸扶帖子，晾干。后来街上的人有钱了，有的还做了老板，可是，还是让爸爸写，爸爸没有办法啊，我也没有办法。

　　8年前的那个春节，我不像小时候那么乖了，家里一地的对联不再让我兴奋。我帮父亲扶好就出去玩了，后来，妈妈说爸爸一个人把那些都整理好了。可是，谁知道过完年10天，爸爸就……从那以后，每当过年，再也看不到街上家家门口都贴着爸爸写的对联了；以前总觉得扶对联是浪费时间，是枯燥的事情，现在想来，那些枯燥、浪费绝对是我最期望最奢侈的事了……

　　父亲去世后，街上的人都觉得我们家不行了，顶梁柱已经坍塌了，没有人觉得我们家还有希望。父亲原来为银行代办储蓄业务，他走后，银行要把代办工具拉走，这时哥哥站出来，接替了父亲的工作。

　　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，连我二姐夫都不肯出面帮一下。没有办法，哥哥只好自己买了一盒好烟，去求大队长。后来，赶上换届选举，或许是父亲在天有灵，哥哥到了大队，入了党，还进了支委。哥哥说他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二姐夫，当年就数他家里条件最不好，我父亲不断给他注入资金，开始是马车，后来换三马车，换拖拉机，换东风货车……他是一步步靠我们家起来的，我们不要回报，毕竟是一家人，可是，在我家里最需要帮助的时候，他没有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。

　　哥哥进支委不久，我家装了电话；那天，我去上学了，听母亲说，哥哥拨通了市里姑姑家的电话，电话一通，说了几句，哥哥抱着妈妈的腿，跪在地上哭着说，要是父亲在，父亲也可以和姑姑通一次电话，那该多好……

　　后来，我上了初中，是我们那儿最好的实验中学重点班，我一直是前5名。初二下学年达到了顶峰，学校开表彰大会，我四次上台领奖，到现在这个记录还没有打破。也就是在这时，我开始骄傲了。初三的一天，我偶然听见了一个权威老师的谈话，他说，今年这些学生中将来可以上邯郸一中分数线的最多有3个人。当时我在学校排名16，机会不是很大。我就想，反正重点考不上，上县里的一中还不是闹着玩，于是荒废了学习……结果，中考成绩下来，有23个学生的分数超过了邯郸一中的分数线，而我落选了。我记得很清楚，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。但到底还是自己的错，即使只有三个名额，我也该去争取。

　　我去了县一中，分数超过了录取分数线将近100分。到学校没有两天，我就当选了体委。后来又开始了我的初恋。我们都陷得很深，傻傻的，逛完了所有的地方，我始终很尊重她，像对一件精致的瓷器一样爱惜，给她的信有半尺多厚。高考结束，我没有考上本科，她也没有……

　　■那段日子的确很不好受。不过，好在哥哥勤奋，母亲坚强，我们就那样过来了

　　来石家庄上学的前一天，母亲一晚上没睡，这么大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她。那一刻，我感觉母亲好像老了很多，我很内疚，在家什么也没帮她做过。

　　记得我很小的时候，母亲每天早早起来给小姐姐做饭，然后，我们再吃大锅饭。那时觉得母亲这样做是天经地义，没有一点感恩之心；后来我上学了，妈妈又给我单独做饭。冬天，我不起床，妈妈喊了又喊……现在想来，那个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混蛋。养大我们六个孩子，妈妈吃了多少的苦，又有谁可以体会到。

　　还有印象最深的一件事。高三那年，有一次，我女朋友心情不好，我在学校陪她，我们计划晚上出去玩儿。快到家时，远远看见妈妈在大门口靠着墙等我。天儿很冷，妈妈的身影看着很单薄。妈妈问我是不是又补课了，快进屋吧，饭已经好了，看看是不是凉了……我告诉妈妈，没事，还热着呢，晚上还要补课，回来再吃。我吃了一个鸡蛋，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，又出去了；出去的时候我瞟了一眼母亲，看到她的眼里满是无奈。那时我就是这样不把亲情看在眼里。回来后，妈妈又给我做了饭，现在想起来，我特别的悔恨，悔恨自己的幼稚和无知……

　　去学校报到那天哥哥开车送我，车一开，我的眼泪掉下来了。妈妈一定也哭了，还好，那天姐姐们都在。

　　到学校，哥哥给我办理手续。去农行办卡的时候人很多，哥哥的个子不高，我看见哥哥的汗水把短袖衫都浸湿了，我上前给他挡着人，他递给我手机，让我在外面等，我退了出来，看到单薄的哥哥跟他们挤。回到学校，给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，临走，哥哥看了我一眼，那一眼，我永远也忘不了……我看到哥哥弯身进车，车一走，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。想到小学时我代表学校参加考试，哥哥送我，初中考试，哥哥送我，高考的时候，我不让哥哥送，考试结束后，看到哥哥在考场外面等着接我，直到今天……

　　哥哥走后，我每天疯狂地给家里打电话，刚来的时候一天3个，到现在还是至少每天打一次。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回家，因为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