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年饭桌上想起您

　　吃团年饭时，照例要请去世的祖宗来“喝酒吃饭”。摆好碗筷，倒上美酒，然后把筷子平放在碗上，口中念念有词地说：“爷爷奶奶，外公外婆，先祖们都来吃饭了！”不由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年三十，那时我还小，妈妈让我请祖宗吃饭，我向来嘴快手快，说：“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来吃饭了。”妈妈给我一巴掌“啪”地摔上双筷子说：“玲儿吃饭！”随后骂道：“你外婆还没死呢，你个死丫头想咒她早死？怎么这么恶毒？外婆对你那么好！”我委屈得哭了起来，说是念快了嘛！想起昔日的往事，就像是昨天，但外婆已去世18年了。
　　
　　外婆家离我家很远，每年放暑假我都会去那里，那里有许多小池塘，可以和表哥表妹捞鱼虾，找野菱角。外婆有两个儿子，但谁家也容不下外婆，只给她在大舅屋旁搭了个小茅棚，下雨时到处漏水，外婆能盛水的东西都用上了，屋里弄得没下脚的地。正对她屋门就是个大土包，开始我还在上面蹦蹦跳跳地玩耍，后来别人告诉我这是坟墓，吓得我不敢正眼瞧，小小的屋里还放着个黑漆棺材，看上去阴森森的。
　　
　　说好每家供粮给外婆的，但舅舅们总是忘，外婆只好在收割时去捡稻穗，别看外婆脚小，每天都走好多里路，晚上背着稻谷回家，倒也能养活自己。我母亲看着外婆可怜，老早就想接她和我们同住，外婆说：“养儿防老，我有两个儿呢，不能去靠闺女。”
　　
　　外婆越来越老了，有时还挑着自家的菜去集市上买换点零花钱，我母亲常给她钱要她买粮吃，身子骨也不硬朗了，别累坏了也没个人照应。外婆总是把钱攒着，凑个整数又差人送给我们。当我再次去外婆家时，母亲反复嘱咐我一定要把外婆接来。外婆的家更破败了，一阵风吹来还“咯吱、咯吱”地响个不停，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，我说破嘴皮外婆终于肯跟我走了。外婆是第一次乘汽车，当汽车驶出好远了，外婆还在问：“玲儿，车怎么还不走啊？”弄得车上的人大笑。
　　
　　住到我家，这里没有老人陪她闲聊，又没事做，想做饭连电饭煲也不会用，吃饭时光吃白饭也不吃菜，后来我知道个窍门，只要说这菜不吃完就会倒掉，老太太准会大口大口吃，怕浪费了。晚上外婆同我睡，用她粗糙的老树皮手摸索着我的腿，她以为这样我舒服，但我浑身发痒，还总担心外婆会突然去世，她这么老了，牙也没了。
　　
　　我把这担心告诉了母亲，说我要一个人睡，母亲大声训斥我说：“家里也就这么大地方，到哪给你单独的住处？你不成心要赶你外婆走？”外婆肯定听见了，过了四个月，她怎么也不在这待了，说闷得慌、闲不住，还是回去好。外婆拗得很，说走就走，收拾好她的包袱让爸送她回家了。
　　
　　爸爸说那个家破得不成样了，也不知能不能住人，还找舅舅们商量过的，修修再住。过了些日子舅舅打电话来，说外婆早上怪怪的，要他打个电话让我母亲回去一下，有话对我母亲说。母亲还没动身，电话又来了，说外婆已经死了，喝农药死的。母亲嚎哭着就奔向了外地，边哭边向人了解外婆的死因。原来外婆回家后，舅舅们不给修房，外婆气不过，就找根竹竿去捅大舅的屋顶，说：“你们不让我住，我也不让你们住。”大舅的小儿子是个混混，看外婆这样，伸手就打年迈的外婆，还把她推倒在地。外婆气得肠断，回到家哭了一天，到街上买了瓶农药说治虫子，然后煮了一锅鸡蛋，叫小舅打电话让母亲回去，回来后就吃鸡蛋就农药，喝了大半瓶，等人发现时已经死了。
　　
　　母亲最亲的人去世了，安葬完外婆，母亲回家就一直恍恍惚惚地，每天晚上梦魇大喊大叫：“姆妈！你回来啊！”声音凄惨令人毛骨悚然。第二天起床后必定会骂我：“死丫头，都是你害死了我母亲，你不得好死！”那些日子我就觉得我是个罪人，外婆真是死在我手上，我就是个刽子手。但我还有办法挽回吗？要是母亲的打骂能唤醒可怜的外婆，那我宁愿用我的生命去替代外婆！
　　
　　两个舅舅我不和他们来往，更不用说那些表哥表妹了，我和他们成了陌路，大舅母现在也已年老，可能是觉得亏心事做多了，一直在吃斋念佛，舅舅们也没有好日子过，他们的儿子都不肯养老，还在走外婆的老路，自己寻食。
　　
　　外婆真的来吃了这顿年饭吗？要是来过，她一定听得见我的忏悔，也定会原谅那不懂事的我。外婆您吃好、吃饱，也过个安心年吧！孙女给你烧了好多纸钱，在阴间您就不会那么劳累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，别舍不得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