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的美没有消失，只是迁徙

　《蓝色生死恋》中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孩恩熙，她轻轻柔柔地叫一声妈时，我便觉得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了。妈———带着风轻云淡的尾音，把所有的感情和依恋都拖了出来，被人听到，怎能不醉呢。我便懊恼自己怎么叫不出这般水滑轻暖的妈来，一贯直来直去，如胡同里的风，撞得两壁嗡嗡作响。可这一刻，在心里叫一声妈，竟觉着比恩熙的水滑轻暖还要柔情万丈。

　　妈———还记得吗，我初三住校。那一个星期天，我和你从姥姥家回来，已是星星满天飞了，我仍坚持着回学校。你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时，我没让你进去，却心虚地说，这么晚了，你回去吧。你讨好地说，你想进去看看我住的地方怎么样。我不耐烦地对你吼，有啥看的，同学们都睡了，会招人烦的。你手足无措地把自行车调过头。你伤心地说，妈知道你是嫌妈个头低，给你丢脸，妈这就走。看着你消失在夜里，我吁了一口气。我不是嫌你个头低，而是讨厌你太年轻，太会打扮。那是个灰色的年代，你却像是灰色中的一点红。我怕你的光鲜利落招来同学们的嘲笑，看，那谁谁的妈，都一把年纪了，还打扮得花枝招展。在我心中，朴素老气的母亲才是好母亲，也才像个母亲。我就恨你的年轻漂亮。妈———我不知道竟伤你如此深。

　　妈———你整整一星期没有笑，也没有睡好。原来要强开朗的你竟如此脆弱。我始终没有向你道歉，也没有说出不让你进校门的真正原因。

　　妈———我后来才从姨姨的口中知道了你小时候的苦难，也才明白了你对美的苦心和执著。外婆早逝，家徒四壁。你以长女的忍辱负重拉扯着八个弟妹。看着弟妹们冬天冻坏脚，夏天没鞋穿，你心如刀割。你也爱美，也喜欢漂亮衣服。但冬天唯一的一件棉袄也被弟妹们蹭得明晃晃像月光，也冷飕飕像月光。你在心里发誓，将来决不让自己的儿女遭受同样的苦和罪。你还坚信，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勤奋，终有一天会把自己打扮得干净漂亮。你的梦实现了，爸对你体贴入微，看你打扮得漂漂亮亮，他却如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般幸福。我和弟妹们的衣食住行也从没受过委屈。妈———我为当年对你的刻薄而惭愧，虽然你早已忘了那件事，但我仍要说声对不起。

　　妈———当我看到你睡觉流口水时，我被镇住了。我不相信我看到的，我惶恐地问，妈，你流口水了？你不好意思地说，老了，管不住自己了。我这才把你细细打量，短发代替了长发，脸上的皱纹如褶子般半开半合，身上的平常衣裤打着皱。这不正是多年前我想要的朴素母亲吗。可我为什么没有半点欣喜，为什么心在隐隐作痛。我有些哽咽地说，妈，你为什么不穿我给你买的新衣。你说，老了，穿上要变成老妖怪的，我听出了你的无奈和不甘。妈———我忽然觉着你的美是有光辉的，尽管已褪尽铅华。

　　妈———我想告诉你，虽然时间催你老，但美丽不会老。你的美从来就没有消失过，只是从年轻漂亮迁徙到了朴素亲切。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消失，它会随着岁月的流逝一代代迁徙下去。